二重黑死蝶

在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加入“孤独武士”曾是我的梦想。

每天我都能听到有关他们的功绩的传说，比如他们又保护了我们的家乡、赶走了来犯的敌人啊，或者直接和敌人们开仗啊，诸如此类。

他们被当作国家最优秀的军队称颂。他们为了国家的统治和扩张而奋不顾身，他们也总是用正确的方式对待人们。

 

多亏了他们，我们可以免受被侵略的恐惧而安稳地生活着。我们的国土正与日俱增，这一切都是永不疲倦、永远拥有不屈不挠的勇气的“孤独武士”们的功劳。

“孤独武士”是我们真正的救世主。他们拥有这个国家——或者这个世界上——最澄澈、最至高无上的灵魂。

……当时的我在内心深处的确是如此坚信着的。因此，我一心一意地坚持训练，每日每夜重复地训练，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加入“孤独武士”。

 

我渐渐长大，变得更为强壮、迅速而又灵活，远远地超越了我的同龄人们。

因此，在我还未成年之时，我已经是加入孤独武士的热门人选了。在我十八周岁生日的那天，“孤独武士”们迫不及待地欢迎了我去加入他们。

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十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我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但这只是我自以为的。

我正站在一座燃烧的村庄前，显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生命了。

这也是孤独武士的“杰作”。

燃烧着的、并不是敌人的村庄——我们并没有在村子里找到任何属于敌人的武装部队，村民们也没有反抗、没有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随处可见的村子，它唯一的错误可能就是处在两个对立的国家中间吧。

 

对于孤独武士们来说，这样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在加入孤独武士之后，我很快地明白了我们的工作和所谓的“澄澈”、“至高无上”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也不是人们的救世主。我们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无私地保护无辜的民众们免受各种威胁。

我们只是一群杀人机器。

 

每一天、每一天我们都在冒险前进，在离家越来越遥远的路途中，我们寻找着“敌人”们的蛛丝马迹。

或许真是个光荣的任务呢。我们需要在任何敌人进入王国的本土之前赶走他们，在他们的手底下保护无辜群众们的安全。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孤独武士”们对于“敌人”的定义，和我自己的定义完全不同。

 

如果一个村庄没有直接归属于王国的管制，或者没有给我们一笔可观的保护费，那他们就是敌人，需要被消灭。

成千上万个无辜的生命，因为没有出生在我国国境内，便被冷血的刽子手们残忍地杀害。他们甚至没有用投降以乞求活命的机会。

我们以我们的皇帝的名义，大肆屠杀男人、女人、孩子甚至是刚出生的婴儿。

（我早该预料到他们不会放弃追杀我的。）

（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孤独武士”，不管他是身居高位的权贵或者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一样。）

（就如同现在。因为我选择在这里做个逃兵，他们就全部打算……）

 

【武士1】

切！那小杂种也不在这里。

 

【武士2】

我们真的找对方向了吗？那可是我们的生天目队长啊。

他知道我们会往哪个方向找；所以他很有可能已经去了相反的方向了啊。

 

【武士1】

该死。我没有想这么多……

继续走吧。管他去了哪呢，反正生天目队长不在这。

 

我躲在附近的树林里，静静地看着孤独武士队伍的最后两个人离去。

我用孤独武士们曾经教我的技巧，将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才躲开了孤独武士们自己的追捕。

我继续等待着，直到最后一名孤独武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松了一口气。

（这群猎犬是不会放弃的）

（想想就知道了，他们想封住我的嘴，让我再也不能说出我知道的秘密。因此他们跋山涉水，就算来到了这个远离王国的地方……）

（我也无法永远摆脱他们）

 

尽管那片毁灭着村庄的火仍在燃烧，我还是逆着孤独武士的路线，返回了那里。

我已经逃亡了数个星期，因此现在正迫切急需着食物和水的滋养。那里的补给会远远地多于我身后的荒原和树林。

（如果我抓紧时间的话，我或许还能在那些补给被烧成灰之前找到它们……！）

（我不在意那具体是些什么。现在这情况，有白米饭和白开水就足够了。）

这个简单的想法充斥着我的脑海，我在村子边缘四处搜寻，用尽量快的速度在每户人家的食余垃圾中寻找着。

我把大块而厚实的棉被等物扑在火上，试图让燃烧的火焰和空气中的氧气停止交汇以免灼到我自己和尚未找到的食物。然而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当我终于找到食物原本应在的地方的时候，它早就被烧得不剩任何可入口的东西了。

只剩下带着血腥气息的尸体和烧焦的食物残骸。

（继续！这附近一定还有什么我没找过的可以入口的东西！）

（毫无疑问，一个村子不可能穷到连——）

 

【？？？】

*抽泣声*……呜，呜呜呜……

 

从某间房子里传出来的、微弱的抽泣声让我停下了疯狂寻找食物的动作。

我立刻放弃了我的搜寻，前往相邻的房子冲着那个抽泣声的方向扑灭火焰。

我把房间一个一个翻过去，但是一直没有再次听到哪个轻微的抽泣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了，我心怀忐忑地打开门，然后看到了——

 

（……一个女孩？）

【小女孩】

妈妈……*抽泣声*爸爸……

 

在这座燃烧着的、本不该有任何人活下来的村庄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女孩。

她孤零零地在这个房子的储藏室里恸哭着，四周堆满了我“不久前”正拼命寻找的粮食。

我凝视着这个女孩，这时候粮食的事早被我抛脑后去了。

我目光所及的地方仿佛只有这个女孩。她在这场没有人允许的、也不是被害者激起的暴力行动中成为了一个孤儿……我要负起责任。

（天哪……这个小女孩竟然在孤独武士的手下逃过一劫……）

（我是“孤独武士”离开后来到这的唯一一人。当然了，“孤独武士”已经追杀我好几个星期了，他们中或许有人会疲惫、会心不在焉。因此确实有可能会漏杀几个人——像这个小女孩一样）

（就算这样……）

 

【小女孩】

*抽泣声*……啊……啊？

 

我大开储藏室的门，让里面正哭泣着的小女孩能够看到我。

她没想到过自己可能会被发现，震惊地盯着我，似乎在思考我到底是敌是友。

她的视线在我身上游移直到看到了我腰上的武士刀。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然后她说——

 

【小女孩】

妈妈……爸爸……救救我……

 

理所应当。她再次大哭出声，寻求着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父母的帮助。并且往后退，用尽全力地试图远离我。

我注意到她后退时是用腿部支撑身体慢慢往后挪，她被拖在地上已经破碎的浴衣被她的动作磨损得更为严重。浴衣的一部分松松垮垮地覆盖在她的手上，仿佛在隐藏着些什么。

仅仅用腿挪动显然容易重心不稳。但即使她快要摔倒瘫在地上了，她也没有体现出一丝要用手来保持平衡的迹象。相反的，她一直用手紧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好像在防止什么东西跑出来——或者暴露出来一样。

——然后我明白了，这个女孩失去的，不仅仅是她的家人。

（多可怜的女孩……她绝对还没有超过14岁。但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她的家人……和她的一只手。）

（就算她活下去了，她也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轻松地生活着。她以前认识的人已经全部死在这场灾难里了；要说住处的话，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小女孩想要重建这座房子甚至是这座村庄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我是不是……直接结束她刚刚开始的悲惨生活，更好一点？）

我将手缓缓地放在了刀柄上，武士刀随着我的脚步在我的腰间杀气沉沉地摇晃着。

女孩发现了我想要做什么。她发出了一声细如蚊吟的呜咽，然后不再后退，仿佛冻结在了地板上。

 

【弘一郎】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

 

这个女孩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地回答了起来。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巴巴的。她的肢体语言也一样，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我腰间的武士刀暂时只是一个装饰呢，还是即将要被用在她身上。这一切被我尽收眼底。

 

【千代】

绫濑……千……千代……

 

虽然她拼尽全力说出了回答，但这个回答就像她颤抖的身体一样，发着颤音而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弘一郎】

千代，告诉我。你想要活下去吗？

 

千代继续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盯着我，似乎是误把我刚才的话理解成了一种威胁。

 

【千代】

我-我不想……我……我不想要……

 

【弘一郎】

我知道了……

 

我从刀鞘里抽出我的武士刀。刀的顶端正对着这女孩——千代的喉咙。

（我本以为我那些必须要杀掉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是这次又……）

我把刀缓缓地移到旁边，思考着应该怎么使用它才能一击结束千代的生命。

只要我再轻轻挥动一下刀，我就可以斩下千代的首级。直白而悲壮的死亡对这个女孩来说或许更意味着再也不用受苦了。

 

【弘一郎】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千代，那么我……

 

【千代】

我不想死！！

 

在我打算挥刀的前一秒，千代大声地喊出了她完整的想法。

啊，我明白了。因恐惧而一动不动的千代，一开始甚至不敢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那些碎片化的词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误以为她已经做好了下黄泉的准备。

但是最终，她坚定的、不容置疑的想要活下去的信念让她完整地说出了她真实的想法。我收回了拿着刀的手上的力气。

（……一个不一般的女孩。）

（就算她的整个生命都在火海中浮沉，她也没有放弃活下去的信念吗……）

（但不管怎样，她也只是个小女孩，一个只有一只手的女孩。这样的人光凭自己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的。）

（如果她真的想活下去，那么……）

 

【弘一郎】

……好的，千代。我知道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活下去，那么作为接受了你这个愿望的我，就有义务让你的愿望实现。

 

我将武士刀收回刀鞘，紧接着把手伸向现在还在瑟瑟发抖的这位女孩。

 

【弘一郎】

我的名字是生天目弘一郎，是一个背叛了国家正在逃亡的叛徒。

并且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千代。